大宋王朝需要一个庞大的、且不会造反的群体作为统治工具,皇帝是没有办法一个人直接管理亿万百姓的,必须要选择一个合适的群体作为中间管理阶层。汉、晋、唐的皇帝都是和士族共治天下,却被时时反噬;五代十国时期,皇帝选择的是军官集团,可赵匡胤的亲身经历证明,这个集团太过危险。
赵匡胤选择的是士大夫集团。所谓士大夫,是一帮靠共同的精神追求而走到一起的人,其核心价值观概括起来就是“忠、孝、仁、悌、义”。“忠”在首位,《礼记》说士必须是“怀忠信以待举,力行以待取”,要求官员们要有职业道德,对待君主一定要忠诚,也就是说,这是一个从思想基石上就忠于皇权的群体。士大夫集团精神上是团结的,但在血缘纽带上又是松散的,这就很难联合起来形成一股能威胁到皇权的力量。
怎么能够长期控制住这个有知识、有理想、有操守的庞大群体呢,心理学大师赵匡胤用了三个逻辑,彻底拿捏:
这第一个是“关于恩义”的人性逻辑。赵匡胤在太庙的誓碑,等于把一份施恩的合同公之于众。
不要担心士大夫不知道这个碑文内容,一块黄布盖一下而已,在整个大宋已经是公开的秘密,宰相吕大防、蔡确赞誉过,陆游记载过,大臣曹勋称颂过,宋哲宗、宋孝宗都亲口谈及过。这份合同意思很明白,我和我的后代们将向所有士大夫施恩,将和士大夫共治天下;又因为是刻在石头上的,所以合同长期有效。
从此,士大夫集团就背上了知恩必求报的良心债。如果说“忠君”是上流社会的道义追求,那么最简单的“恩义感”就是人民群众的普适价值观,是人类的道德底线。如果哪个士大夫敢于背叛皇帝,那就是背叛整个士大夫集团,甚至将被全体人民所不齿。
更巧妙的是,因为这个誓碑在名义上又是秘密的,士大夫们就没有办法拿这个誓言去找皇帝兑现承诺,进而捆住皇帝的手脚。你要是敢大庭广众之下拿个“莫须有”的东西去要挟皇帝,那你就是窥探皇家隐私,欺君罔上、罪加一等——这就是赵匡胤的第二个“无法兑付”的实证逻辑。
宋代的皇帝们都读懂了赵匡胤的意图:“对于士大夫不是不杀,而是不轻易杀”。终宋一朝,皇帝们都很好地践行了这个理念,范仲淹对此曾经隐晦地描述过:“祖宗以来,未尝轻杀臣下”。
赵匡胤以后的皇帝们,除了宋仁宗性格仁厚,杀的官员较少以外,其他的皇帝也没少杀官员;但是翻遍宋史,士大夫们从来没有因此表达过怨念、攻击过朝堂。
这是因为心理学大师赵匡胤先生在里面藏了第三个“白马非马”的诡辩逻辑:“我是不杀士大夫。但是你只要贪腐了、只要威胁到皇权统治了,你就不忠不义,你就违背了士大夫的精神,那你就不再是士大夫了;既然我杀的只是一个当官的,又不是士大夫,士大夫集团就没有叫板的理由”。
赵匡胤的谋略是成功的,不像明初胡惟庸谋反、明末士大夫集体抛弃了崇祯皇帝那样,整个宋朝三百年,都没有发生过士大夫造反或者悖逆的事情。
也正是有赵匡胤的“不得杀士大夫”的誓碑遗训,才能有陆游等名臣发出“九疑联翩湘水秋,忠诚内激涕自流”的肺腑之言,宋亡之时才能有如此多像文天祥一样的士大夫为国殉节。
最后的第三条“不杀上书言事者”,为的是给后代帝王权力加以制约,防止出现暴君昏君。
赵匡胤明白,没有任何约束的至上权力将会无限放大人性的恶。如果出现一个无人压制的荒淫无道的皇帝,会直接把王朝拖入深渊,前朝无数先例证明了这一点。
他希望,即使后代里有一个昏庸无道的皇帝,即使朝廷再怎么乌烟瘴气,也不管时局多么艰难,都要有直臣诤臣,都要有士大夫们敢于直言相谏,敢于提醒皇帝什么事该做、什么事不该做。
宋朝的士大夫们基本上达到了赵匡胤的要求,面对皇帝的缺点错误毫不避讳;因为时时被人盯着,宋朝的皇帝们也因此不是特别舒心。但正因为此,宋朝才没有一位暴君。
整个宋朝,只有宋徽宗受不了士大夫的监督,非要学人家唐朝玩什么宦官制衡朝政,当时着名的“六贼”中就有三人是宦官。然后宋徽宗玩砸了,导致了北宋的灭亡和自己悲惨的遭遇。
今天我们重访开封太庙遗址,会在誓碑的遗址中隐隐发现那奇异的双色釉:向阳面是"仁政"的天青色,背阴面是"权谋"的钧窑紫。这种矛盾的光泽,正是中华政治文明的特质——既崇尚"刑不上大夫"的典雅,又深谙"无毒不丈夫"的震慑。赵匡胤的智慧不在于制造完美瓷器,而在于让每个掌权者都成为瓷器修复师,在永恒的裂缝中寻找平衡之道。
——按照赵匡胤的心中蓝图,整个国家基本框架已经搭建完成。下一步,这位从马背上夺天下的雄主,就要饮马长江、挥戈南下,以雷霆之势扫平割据,再续汉唐雄风!
铁骑如潮,战旗猎猎,大宋的兵锋所指,便是山河一统的归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