散场时已近未时。
史湘云勾着贾悦的胳膊不肯放:"五姐姐明日去藕香榭不?
我让翠缕摘了新莲蓬,咱们煮莲心粥吃!"迎春跟在后面绞帕子:"五妹妹的笔...能借我临两日么?"贾悦一一应了,眼角却瞥见穿月白直裰的身影在假山后晃了晃。
"我去取个东西。"她找了个由头甩开众人,转过朱漆游廊时,沈墨已靠在太湖石上,腰间的墨玉坠子在日头下泛着温光。"今日好险。"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,指腹擦过她耳尖时带着凉意,"宝钗那丫头,上回在赖大家的宴会上,我见她悄悄收了周瑞家的递来的匣子——里面该是你前月落在园子里的画稿。"
贾悦的手指在袖中蜷了蜷。
她早猜到昨日在沁芳闸边遇见沈墨不是偶然,原来他早替她留意着这些腌臜事。"我知道。"她抬头时,眼尾的泪痣在秋阳里忽闪忽闪,"她要的是诗社里的名头,我便偏要把这名头挣得亮亮的——等明儿起,我每日去惜春的画室磨墨,她画楼台,我学着色。"
沈墨望着她发亮的眼睛,忽然笑了。
风掀起他的衣摆,露出腰间那方"墨"字玉佩——是他祖父做探花时皇帝赐的。"你呀。"他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,"刚才见小厨房蒸了蟹粉酥,买了两个热的,快吃。"
贾悦接过时,油纸被体温焐得发软,蟹粉的鲜香混着桂花香涌进鼻端。
她咬了口酥皮,碎渣落在月白裙上,像撒了把星子。
远处传来司棋喊迎春的声音,她望着渐次散去的人影,忽然想起方才作画时,薛宝钗指尖勒出的白印——那印子该还没消吧?
回房时已近黄昏。
紫鹃正蹲在廊下给鹦鹉喂桂花,见她回来,忙捧来温水:"姑娘今日累着了?
我让小厨房煨了竹荪鸽子汤。"贾悦摇了摇头,推开雕花窗,看西沉的日头把窗纸染成蜜色。
案头的《芥子园画谱》被风吹开,正好翻到"菊谱"那页,页脚有行小楷:"画花如写人,须得骨里带三分傲气。"
她摸出袖中那方檀木印章——是沈墨上月送的,刻着"悦心"二字。
印泥盒里的朱砂红得像火,她忽然想起薛宝钗今日强撑的笑,想起沈墨说的画稿,想起园子里那些未说破的暗潮。
窗外的鹦鹉忽然扑棱着翅膀喊:"小心!
小心!"
贾悦望着案头的墨汁在宣纸上晕开,慢慢弯起嘴角。
她知道,这一局她赢了,可真正的较量,才刚要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