藕香榭的喧闹散进暮色时,贾悦耳垂还残留着沈墨袖间沉香的余韵。
她倚着月洞门数池中锦鲤,忽见水面倒影里探出半幅青竹纹袍角——沈墨的玉簪正挑着那缕淡青色雾痕,雾中《临江仙》的末句"几时重把橹"堪堪停在她发间。
"五姑娘可识得漕帮的梆子调?"沈墨指尖掠过她鬓边槐花,昨夜锁在帕子里的残句突然化作露珠滚落。
贾悦低头避让时,发现他腰间新换的墨玉禁步竟刻着漕船图纹,与竹节盒里渗出的桐油味如出一辙。
池畔忽有金镯击栏的清响。
薛宝钗扶着莺儿转过假山,腕间新换的翡翠镯子映着残荷笑道:"老祖宗方才还念叨,说五妹妹这入画的诗该裱在省亲别院。"她发间垂落的珍珠流苏突然晃动,贾悦袖中的竹节盒应声开裂,二十个方胜里竟抖出半本洒金账簿。
沈墨的袍袖及时掩住坠落的纸页,却遮不住账本边角"通州漕"三个朱砂小字。
贾悦佯装整理裙裾蹲下身,耳坠背面渗出的槐花露已将墨迹晕成团扇上的烟雨。
待要细看时,王熙凤的笑声裹着夜风劈开暮色:"可叫我逮着鸳鸯谱了!"
众人回首间,贾悦的绣鞋尖已碾碎最后一点墨痕。
沈墨的玉簪不知何时缠住她腰间丝绦,簪尾悬着的银铃铛晃出两声漕船号子。
王熙凤丹蔻点着两人中间那寸将断未断的暮光,突然从袖中抖出对东珠耳珰:"老祖宗赏的彩头,正该成双。"
黛玉从芭蕉影里转出来,羊脂玉镯的裂痕已用金丝缀成秋江纹:"这耳珰衬五妹妹的珍珠额链倒好,只是..."她指尖抚过贾悦额间,昨夜锁着漕帮暗语的珍珠突然映出沈墨袖中檀木匣——匣内山水画上的码头,赫然立着贾府粮仓的朱漆匾额。
更鼓声惊散池面倒影时,沈墨突然握住贾悦拾账簿的手。
他掌心的漕船茧擦过她指节伤痕,檀木匣机簧弹开的轻响混着耳语:"明日卯时三刻,槐花渡。"
贾悦攥着突然出现的半块龙凤佩抬头,却见探春的灯笼恰巧照过来。
火光跃入沈墨眸中,将他眼底翻涌的运河惊涛映成温柔春水。
她袖中残荷诗稿突然自发地叠成方胜,正正卡进他檀木匣的山水画缺口。
"五姑娘!"侍书捧着账本匆匆穿过回廊,"二奶奶让送来的诗会开销单子..."她话音未落,贾悦腕间银镯突然烫得惊人。
褪色的漕船图从镯面浮出,竟与账本扉页的朱砂印鉴拼成完整官印。
沈墨的沉香霎时浓烈如雾,雾中《临江仙》的笔锋突然刺破暮色。
贾悦看着他消失在月洞门后的背影,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龙凤佩上的漕运暗纹。
假山后传来湘云醉吟"残荷舟动星河碎",惊起的水鸟掠过她发间东珠,在池面划开道转瞬即逝的银波。
藕香榭最后一盏灯笼熄灭时,贾悦耳畔突然响起竹节盒里的梆子声。
三更的梆音混着槐花渡的夜风,将沈墨留下的半阙词吹成她枕边细雪。
账本上洇开的墨迹在月光里舒展,渐渐显出一列列标红的漕粮数目,像运河里无声沉没的星子。
晨雾漫上窗棂时,贾悦枕畔的方胜诗突然渗出桐油味。
她睁眼便见龙凤佩在熹微中泛红,佩身浮现的漕帮印记竟与账本红印严丝合缝。
远处传来丫鬟们惊慌的脚步声,混着王熙凤罕见的厉声呵斥,惊飞了檐下梳理羽毛的灰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