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,鸡未鸣。
陈迹在床榻上睁开眼,他的手在细腻的被褥缎面上抚过,总觉得有些别扭。
床榻外,小满听到声响从小椅子上醒来,她怀里抱着小黑猫试探道:“公子,你醒啦?”
陈迹掀开被子:“小满,今日帮我换一床粗棉被吧。”
小满疑惑:“公子睡着不舒服?这缎面的被子可贵着呢,寻常人家有钱都买不到。”
陈迹自嘲道:“可能我配不上这么好的东西吧,每次手摸着缎面的时候,会挂到缎丝。”
小满恍然:“缎面细腻,一根根都是细丝织的,官贵老爷们手上没茧子不觉得难受,公子手上茧子太多了,所以茧子会挂到缎丝……谁家贵公子手上会有那么多茧子哦,他们都不干粗活的。”
陈迹笑了笑:“我可不是什么贵公子。”
他下床穿好靴子,挽好袖子,去耳房挑了扁担就往外走。陈家小径的青石板路上沾着薄雾,弯弯的扁担压在肩上,清凉的晨风拂在脸上,有种说不出的自在。
陈府的小厮与丫鬟都醒了,正忙着为各个院子准备热水与早膳。
有丫鬟迎面而来,见陈迹挑着扁担便微微低头。
小满穿着一身淡绿色襦裙,亦步亦趋的跟在陈迹身后,她见丫鬟们忍笑的神情,低声提醒道:“公子以后还是别挑水了吧,府里的小厮因为这事,都在背后偷偷说您是泥腿子习性呢。”
陈迹无所谓道:“甭理他们,我就喜欢挑水。”
他来到勤政园的井口处,摇着木柄的橹将木桶放入井中。便是这木橹的声音,也沉闷踏实,令人心安。
小满见自己劝不动,便在旁边说起别的事情:“公子今晚要去齐府参加文会呢,您打算穿哪身衣服?我提前给您烫一烫。”
小满所说的烫一烫,便是用长三尺的长柄铜熨斗装好沉香粉,熨烫衣服。这样熨烫出来的衣服不仅平整,还有沉香味道。
陈迹思索片刻:“就穿黑色那件大襟吧。”
小满抱着小黑猫思索道:“要我说,您得尽快去棋盘街良记做几身衣裳。您如今是大人物了,往后文会、酒宴什么的肯定少不了,老穿那两身衣裳哪行。这些京城里的官贵眼尖得很,他们会根据您戴什么玉佩、穿什么衣裳来决定如何对您,若是这一次文会和上一次文会穿的相同,他们便会认为您寒酸,只有那一件衣服撑场面。”
陈迹失声笑道:“我一个小小的羽林军百户,算什么大人物?他们想瞧不起便瞧不起吧。你忘了我说过的吗,咱们得攒钱,攒好多好多钱。”
小满站在井边瞪大了眼睛:“公子,您不是刚拿下八大胡同和琉璃厂吗,每个月能收好多平安钱呢,那里可是外城最繁华的去处,别处都没那繁华。”
陈迹耐心解释道:“每个月应能收上来一万多两银子,可这些银子得分给张家九成,剩下的一千多两还得养些人手。想把持住外城的生意,没人手可不行。”
小满沮丧道:“那不是白忙活了吗?”
陈迹摇着木橹,将水桶提起,笑着说道:“并不是白忙活,小满,有人就能有银子,有得是办法。”
小满若有所思:“公子做生意的方式和姨娘不太一样。”
陈迹好奇道:“怎么不一样?”
小满想了想:“姨娘是靠精打细算,您是靠抢。”
陈迹一怔,继而笑起来:“精打细算哪有抢银子来得快。”
小满低声嘀咕道:“反正您记得下午早点从衙门回来,起码换身周正些的衣裳。公子,今晚齐家文会可没那么简单,定与您婚事有关。”
陈迹停下手里的动作:“哦?”
小满神神秘秘道:“我听府里小厮说,夫人这些天往齐家去了好几趟,齐家二房的大爷齐贤书也来过咱们陈府,应该与您婚事有关。今晚文会,齐阁老怕是想让齐家女子躲在暗处看看您,大户人家都是这个路数。”
陈迹嗯了一声。
小满忧心忡忡道:“我先前去找端午姐姐打听过,齐家如今有三名女子待字闺中,当中两名嫡女,一个叫齐昭宁,一个叫齐昭云,还有一名庶女叫齐真珠,也不知道齐家想将哪个女子许配给您。若说门第身世的话,应该是那个齐真珠,可您若是过继到大房……”
说到此处,小满偷偷打量着陈迹的神色:“那肯定就是许您嫡女了。”
陈迹沉默不语,专注摇橹打水。
小满继续说道:“我都给您打听好了,那齐昭云据说有个心上人,是南方来的文人士子,名叫黄阙。那个齐昭宁平日里得理不饶人,是京中最最刁蛮的官贵小姐,气走了齐家好几任私塾先生。”
陈迹笑着说道:“这么厉害?”
小满哼了一声:“厉害什么啊,京中最厉害的女子是二姐,我前几天才知道二姐以前还有个绰号,大家都管她叫胭脂虎来着。”
“胭脂虎?”陈迹意外。
“嗯,”小满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:“都说二姐难惹,看遍国子监三万卷藏书,除了女诫不看,其余全看,是个女翰林。嘉宁二十六年徐府文会辩经,她以中庸注疏将对手辩得哑口无言,输的人得吞下三勺纸灰。二姐当时说这叫‘食古化今’,帮那些文人士子长长脑子。”
陈迹瞠目结舌:“这么凶?”